我突然发现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我有一个比我大两岁的表姐,是我舅舅的女儿。
因为我经常跟着妈妈去舅舅家,所以我们从小就有很多在一块儿玩耍的机会。太小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可是在我8岁那年夏季的一天,她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那天早上起床之后,妈妈就带着我和最小的弟弟往舅舅家走,走着走着,天上就下起了雨,尽管雨下得不太大,但我们走的是一条河道,路面上有一层看上去白花花的碱土,这种碱土只要被水润湿,就会打滑,再加上河道里的道路宽窄不一,高低不平,非常难走,雨下了不一会儿,路上就像抹了一层黄油似的,滑得让人打不住脚。
妈妈背着两岁的弟弟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我一步一滑地跟在后面,我们母子艰难地行进了半个多小时后,走到了通往舅舅家的一个陡坡上。
那个陡坡虽然也被雨水淋湿了,但因为路面上没有碱土而不打滑,我一下子来了精神,跑在了妈妈和弟弟的前面。当妈妈和弟弟从那个陡坡上爬上来的时候,我已经把他俩甩得远远的,快跑到舅舅家了。
这时,有七八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小孩追逐打闹着朝我的方向跑来,他们中间有男孩也有女孩,我一眼就认出跑在最前面的那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孩就是我的表姐,便扯开嗓子喊了一声——表姐。
表姐听到我的喊声后好像已经知道是我来了,跑得更快了,我也快速向她跑去,在一个急转弯的地方,要不是她躲闪及时,我们俩就碰撞到了一起。
紧接着,和她一起追逐打闹的那七八个小孩也赶来了,里面有我的三个表哥(另一个舅舅的儿子)、两个表弟和我不认识的三个孩子。见到我之后,他们一窝蜂似地跟着我和表姐到了舅舅家。
舅舅听说妈妈和弟弟还在后面,便让表姐带着我去和那几个孩子玩,他走出家门,迎接妈妈去了。
刚开始,我们在舅舅家的院子里玩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又跑出了院子,来到了一个大水坑跟前。先是围绕着那个水坑追逐打闹转圈圈,尔后往水坑里扔石头土块之类的东西打溅水。由于前几天下过一场大雨,水坑里的水很深,扔进去一块石头就会溅起很高的水花,有的水花还会从坑里飞溅到坑外来,落在我和小伙伴们的脸上、身上,弄得个个像泥猴似的,惹得大家笑个不停。
打了一阵溅水之后,我们又蹲在坑沿上用手拍水,一边拍水,一边还不时地撩起一点儿水往小伙伴们的身上抛,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正在我玩得起劲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孩子从我的后背上推了一把,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一头栽进了水坑里。弄成了落汤鸡不说,还吞了一大口的淤泥。
表姐见我落水之后吓坏了,先是自己也跳进水坑里把我掺了出来,然后从路边捡起一根树枝去追打推我下水的那个小孩。
这时,我才知道刚才推我下水的那个小孩是我的一个表弟。表姐追上他后,用树枝朝着他的后背狠狠地抽打了几下,然后又拉着他去见我舅舅。当我浑身湿淋淋地回到舅舅家时,把我推下水的那个表弟已经被舅舅修理过了,站在院子里哭得非常伤心。
妈妈见到我的样子吓坏了,赶紧问舅妈有没有我能穿的衣服?舅妈说,只有我的表姐还有几件多余的衣服,男孩子没有多余的衣服。妈妈说只要是衣服就行,便让舅妈赶紧去给我找来换上。
不一会儿,已经换了衣服的表姐抱着一打她的花衣服来到了我和母亲所在的一个房间。母亲接过衣服后让表姐先出去,关上房门,给我换上了表姐的花衣服。
我记得那件上衣上面布满了小红花,特别好看,裤子也好像是红色的,面料要比上衣的面料稍厚一些,我穿上还有点儿长。
自从这件事情之后,我就觉得表姐敢为我抱不平,特别好,总是想着再去舅舅家和她一起玩耍。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但时不时地还会想起表姐跳到水坑里掺我上岸和她为了我去追打我那个表弟的情景。直到我14岁那年,母亲突然告诉我说,我的那个表姐是我已经定了婚的媳妇。我问母亲是怎么回事?母亲说,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她就和舅舅舅妈商量好了,如果我是个男孩,就让已经两岁的表姐给我做媳妇。
这时候的我,已经知道了近亲不能结婚的道理,多次和父母据理力争,结果都以我的失败而告终。
与父母争执无果之后,我渐渐地对表姐怨恨了起来。总是在想,她年龄比我大,又是一个女孩子,要是她和我一样坚决反对,力量肯定比我一个人的要大,可她就是不去这样做。
又过了两年,我已经上高中了,基本懂事了。有一次她来我家,我把她单独叫到家门口,真心诚意地劝她与我联合起来共同反对这门亲事,她不但不依我,反而威胁我说:“要是你不要我了,我就去死!”
从此之后,我对她的怨恨就更深了,我当时根本考虑不到她的感情,只是非常自负地觉得她和父母们一样愚昧,一样无知,一样死心眼,一样不可救药。
因为我住校,两三个星期才回一趟家,家里的活基本上都没有干过。她倒好,隔三差五地往我家跑,一去就住好几天,不嫌苦也不嫌累,什么活都干,给我家里帮了很大的忙。人人都说她比过了门的儿媳妇还靠得住。
有一次,我母亲的胆结石发作了,疼得在地上打滚,当时刚好父亲不在家,是她和我的两个未成年的弟弟把母亲放到架子车上,走了十多公里的山路,送到了医院。
后来我听说此事后,既没有领她的情,也没有感谢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埋怨着她,不想见到她,还在想着如何和她作个了断。
高中毕业之后,我就参军了,由于她没有上过学,没法与她通信往来,商讨此事,只好又给父母和舅舅写信解决问题,可是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过了三年之后,我所在的部队接到了参战命令。在上前线打仗之前,我回了趟家,我知道做父母的工作已成枉然,专门找到她来研究解决方案。没想到不说还好,一说她就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骂我狼心狗肺,不知好歹。
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给她出了一道在我看来是她和她的家人都无法接受和无法做到的天大难题,我的主要用意是要么吓退她,要么找个借口彻底了事。可是我又一次低估了她和她的家人的决心。
我给她说,如果你非要不顾一切地和我在一起,我回部队之后,你就搬到我家去照顾我的父母。
话音刚落,她就非常坚定地说:“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你让我去我就去。”
我问她,舅舅舅妈不同意怎么办?
她说:“我今年都25岁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说了算”。
听了她的话,我想这下完了,不但没有吓退人家,没有找到借口,反而给自己的下巴底下垫上了砖,今后再也张不开口了。
我还在想,要是她真的按照我提出的那个既不合情也不合理的要求去做了,我也就认命了,再也不反悔了,要是能够在战场上活下来,就糊里糊涂地和她成亲。
到云南前线后不久,我收到了家里的来信,得知在我回部队的第二天,表姐就搬到我家里去了。由于我的父母提前不知道此事,想不通,认为我太过分了,一边劝她回娘家去,等着我来娶亲,一边写信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通。
就这样,她和过门的媳妇一样,在我家住了六个多月,成天和我的父母一起干活,无论谁劝她回娘家,她都不听。
突然有一天,报纸上登了一则我在云南前线杀敌立功的消息,一个我已经在战场上牺牲了的谣言也随着报纸上的新闻传了开来,很多人像是自己亲眼看到似的,说得有鼻子有眼。我的父母被吓病了,她也被吓病了。
在那个谣言传开后不久,舅舅来我家把她接走了,两个多月后,把她嫁给了我不知道地名的另外一户人家。
在我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还暗自高兴过,可是后来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欠她的太多,不但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反而觉得自己的罪孽很深,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
在后来的近四十年间,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只听说她过得还不错。直到去年的一天,我到一个很偏远的农村去给一位战友的母亲送葬,在丧场上有一个看上去六十岁左右的农村妇女跑过来给我打招呼:“你还认识我吗?”
我仔细地瞅了瞅她,感觉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便朝她笑着摇了摇头,没敢说不认识。
她说:“是啊,我知道你不可能认得出我来,但我却认得你。”
我问她是谁?
她说:“你不认识就算了,我总算又见到了你一回。”
这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嗡的一下,几十年前的那个瓜子脸,浓眉毛,大眼睛,高鼻梁和高挑个儿背后搭着一个大辫子的表姐从我的记忆深处猛地一下跳了出来。
顿时,我愣了一下,很难为情地移开了正在审视她的目光,非常尴尬地低了低头,几乎肯定地问她:“你是表姐吧?”
她站在原地捋着手指头没有说话。当我把头抬起来再去打量她的时候,只见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花。不一会儿,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转身走了。
我望着她离去的已经被艰苦的生活消磨变形了的背影,尽管我清楚地知道我们俩不能走到一块儿去,最终也没能走到一块儿去,但却有一种特殊的从来都没有过的情感涌上了心头,我突然觉得,她为我付出的一切是多么的珍贵,多么的难得啊......
我还发现,自己是多么不想让她老去,多么不想让她变成现在的样子,多么不想让她在这深山沟里过一辈子啊……
甚至我还在想,要是她当初不去我家该多好!要是她当初再坚定一些,不去相信那些谣言该多好!要是她当初不听家里人的话,那么快地就出嫁了该多好!要是她当初一直等到参战部队回来,把我的情况打听清楚该多好!
想着想着,我突然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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